十年前的秋天,俄羅斯“福布斯—土壤”火星探測器發(fā)射失敗,隨之失聯(lián)的,還有搭載于其上的中國火星探測計劃第一顆探測器——“螢火一號”。
“很難過?!焙退袇⑴c“螢火一號”載荷研制的科研人員一樣,中科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研究員張愛兵心里不甘卻又無奈?!拔灮鹨惶枴鄙系牡入x子體探測包,就由他們團隊研制。
2015年9月,這支團隊重整旗鼓,承擔起中國第一次自主火星探測任務“天問一號”的載荷任務,負責研制火星離子與中性粒子分析儀。
前不久,“天問一號”成功傳回高清火星照讓大家興奮不已。據悉,經風險評估后,“天問一號”將在5月到6月?lián)駲C著陸火星,進行巡視探測。
起點:“你們太有野心了”
“天問一號”之所以要搭載這個載荷,為的是通過測量火星空間環(huán)境中的離子和中性粒子這兩種物質,回答太陽風與火星之間是怎么相互作用的、火星大氣逃逸機制是什么樣的。同時,通過太陽風離子探測,研究太陽風在行星際的傳播特性。
由于離子帶電,中性粒子不帶電,科學家測量它們時通常會使用兩臺儀器。但對于要向火星遠航的“天問一號”來說,探測器上的每一寸面積都倍加珍貴,每一克負重都尤為關鍵。張愛兵想:有沒有可能合二為一?
“如果做成兩臺儀器,當然會容易些,但重量肯定就超了。所以,我們要設計一個全新的方案?!睆垚郾f。
就在他們討論設計思路時,恰好來訪的德國馬普研究所高級研究員、粒子探測載荷研制專家Berndt Klecker得知了他們的想法?!澳銈冞@個想法太有野心了?!泵鎸π坌牟闹袊?,Klecker直言。
Klecker的話不是沒有道理,但這支曾參與過“嫦娥一號”“嫦娥二號”“螢火一號”、風云衛(wèi)星類似載荷項目的團隊對自己有信心。
2015年9月,帶著“二合一”的方案,張愛兵參加了“天問一號”的載荷遴選答辯。經過激烈角逐,方案獲得評審專家青睞。
遴選勝出后,張愛兵和團隊成員孔令高、鄭香脂足足興奮了一整晚,他們曾經一起參與“螢火一號”項目,又一起經歷了失敗的傷痛,現(xiàn)在,是重整旗鼓、再度出征的時候了。
研制:“撲面而來的壓力”
喜悅和興奮只停留了一晚?!熬o隨的是撲面而來的壓力?!编嵪阒貞洝?/font>
“二合一”的方案前所未有,實現(xiàn)難度可想而知。
對于負責傳感器設計的孔令高來說,難度在于設計“開關”和“通道”?!拔覀円O計兩個開關和兩個通道,在1秒鐘里,前半秒要把離子的通道打開,中性粒子的通道關閉,測量離子;后半秒要把中性粒子的通道打開,離子的通道關閉。而且還要讓它們最大限度共用一部分通道,從而實現(xiàn)小型化。這是以前從沒做過的。”
對于負責軟件設計的鄭香脂來說,難度也是以往項目難以比擬的:“我們提出了10種探測模式,每種模式涉及參數(shù)非常多。同時,由于火星離地球太遠,數(shù)據上傳下達時有較大限制。一方面,地球指令發(fā)出后,衛(wèi)星反應所需時間長,因此,我們要讓儀器盡可能智能化,不借助地面干預,隨機應變;另一方面,傳回的數(shù)據量有限,我們要保證傳回的有用信息不損失?!?/font>
對于負責電子學設計的團隊成員田崢來說,挑戰(zhàn)同樣大?!盀榱思葴p少電荷靈敏放大器的使用,又保證測量精度,我們用4片芯片替代了原來需要的32片芯片。為了把前端的傳感器做到小型化,我們對后端的電子學高壓提出了苛刻的要求,設備電子學內部最高輸出電壓高達15000伏,這在我們以往的載荷中不曾有過?!?/font>
波折:“心一直是起起落落”
“新技術從不成熟到成熟,不是一帆風順的?!碧飴樥f。
團隊的核心成員有十多名,都正值三四十歲的科研盛產期,也都是經驗豐富的“老手”。即便如此,他們還是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波折。
2017年10月,載荷的原理樣機研制完成,沒想到,做測試時樣機測不到任何有效數(shù)據。原理似乎沒走通,一切可能都要推倒重來。團隊成員一個個焦頭爛額。“哪怕是測到的數(shù)值不準確,也比什么都測不到要好,至少我們能知道排查哪方面的問題?!笨琢罡哒f。無奈之下,他們只能沒日沒夜地排查每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。幸運的是,一周后,問題找到了,進度很快趕了上來。
“整個研制過程中,大家的心一直是起起落落?!编嵪阒锌?/font>
老天時不時會跟他們開個玩笑。2019年初,載荷任務只差臨門一腳——做標定,揪心的事又出現(xiàn)了。
對于衛(wèi)星載荷來說,地面標定工作非常重要,沒有經過標定的探測器,就像是沒有校準的秤,無法判斷探測到的數(shù)值是否準確。由于國內沒有中性粒子標定設備,載荷正樣做出來之后,團隊成員帶著它前往瑞士伯爾尼大學。
標定時,載荷被放在一個可以產生中性粒子的“大罐子”里,團隊成員通過電腦屏幕監(jiān)測載荷的工作狀態(tài)。很快他們發(fā)現(xiàn),氧原子的探測數(shù)值跟“罐子”里實際給的量不一致。
氣氛瞬間緊張起來。參數(shù)不對,說明儀器可能存在缺陷、需要返修,而時間已經不多了。如果趕不上衛(wèi)星進度,會有兩個后果,一是載荷要被放棄,二是探測計劃要整體后延……來不及再往下想,張愛兵和團隊成員抓緊時間討論??墒?,大家怎么都找不到問題根源。于是,他們又去跟定標工作人員溝通,反復幾次,最終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是工作人員向“大罐子”注入粒子源時,將氧原子誤操作成了氧分子。
直到2020年10月31日火星離子與中性粒子分析儀正常開機探測,看著彎彎曲曲的數(shù)據曲線一點點從遙遠的太空傳回地面,大家起伏不定的心才徹底放下。
收獲:“你們用幾年走了我們10年才能走完的路”
“現(xiàn)在儀器工作非常正常,傳回的數(shù)據非常不錯?!睆垚郾y掩興奮。
看到中國同行在該類載荷技術方面的巨大進步,瑞典空間物理研究所所長Stas Barabash驚嘆:“你們用幾年走了我們10年才能走完的路?!?/font>
曾認為中國同行“有野心”的Klecker不僅為這支團隊感到高興,還有意愿參與之后的數(shù)據研究工作。
回顧這些年走過的路,大家不約而同地用一個詞道出他們成功的秘訣——團隊協(xié)作。這個詞的背后,是團隊成員一起熬過的一個個深夜,是項目遇到困難時彼此間的鼓勁和安慰,是大家為了攻克難題而一起度過的每一個節(jié)假日,是家人對他們的每一分支持。
搭載著“天問一號”,載荷團隊的青春在遙遠的火星綻放。
《中國科學報》 (2021-03-24 第1版 要聞)